簡·愛的矛盾性是夏洛蒂·勃朗特在社會環境中與自己的內心斗爭的表現,自卑與自尊在簡·愛的形象上打上了深刻的烙印,而夏洛蒂·勃朗特最終并沒有超越社會和時代的局限。夏洛蒂·勃朗特自我探求的出路是通過屈服社會現實和削弱男權而實現的,這在很大程度上損害了簡·愛的獨立性。
[關鍵詞]簡·愛;女性主義;矛盾性;局限性
英國19世紀著名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的代表作《簡·愛》被公認為是她本人的自傳性作品,展現了她的“詩意平生”。小說主人公簡·愛從小就成了孤兒,在成長過程中飽受磨難,但她卻不懈地追求自由平等,捍衛自己的人格尊嚴,最終獲得了幸福。夏洛蒂·勃朗特在寫作時采用了內聚焦敘述,為我們塑造了一個追求心靈自由和人格獨立、具有反抗精神的知識婦女形象,我們可以認為小說主人公簡·愛的經歷就是夏洛蒂生活經歷的重現。本文立足文本,結合夏洛蒂·勃朗特的生活經歷,從社會歷史、女性主義及心理分析的角度,消解簡·愛的獨立性,試圖還原一個別樣、真實、平凡的簡·愛。
1簡·愛與女性主義
在女性主義蓬勃發展的影響下,簡·愛被解讀成了區別于維多利亞時代傳統“家庭天使”而追求自立自強、自由平等的新女性形象。《簡·愛》出版于1847年,成書時女性主義尚未被正式提出,夏洛蒂·勃朗特本人不可能在女性主義理論的影響下創作《簡·愛》!逗·愛》呈現的是作者夏洛蒂·勃朗特私人化的欲望敘事,而非女性主義宣揚獨立意識的宏觀敘事作品。夏洛蒂·勃朗特在創作《簡·愛》的時候并沒有刻意把她塑造成女性主義的經典形象,而是把她作為一種內心情感的宣泄。女性主義理論直接脫胎于婦女政治運動,必然帶著與生俱來的弱勢群體的身份和立場以及由性別利益決定的政治傾向性,針對男權要求的是社會權利和地位。它一方面批評否定男權社會,另一方面又要以男權文化為起點,這種矛盾也在簡·愛這一人物形象中體現出來。特雷·依格爾頓就曾指出“夏洛蒂的作品存在一種固有的、兩套模糊并且內部分裂的價值觀之間的斗爭”(依格爾頓,1988),這種矛盾在簡·愛身上表現為內心對叛逆反抗男權的渴望和行動上的不徹底,甚至是屈服。
2簡·愛的反抗與妥協
2.1反抗中潛藏的自卑
童年時期的簡·愛絕不是一個“好孩子”,她是個“脾氣多變、性格孤僻的小家伙”(勃朗特,2002)。因為她和表哥打架被關進了陰森恐怖的紅房子,簡·愛的內心認為這是一種極大的不公平,進而將矛頭直接對準了自己的舅母(里德太太),對著她大喊“別人以為你是一個好女人,可是你壞,你窮兇極惡”。簡·愛惡毒的咒罵把舅母給嚇住了,而回應簡·愛的是“你想要什么別的嗎?我向你擔保,我想做你的朋友”“這些事你還不懂,小孩子應該知錯就改”,我們完全看不出里德太太是怎樣一個壞女人。初次反抗得到甜頭的簡·愛“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感和勝利感,仿佛掙脫了無形的枷鎖”。在洛伍德公益學校,牧師“懲罰肉體以拯救靈魂”的主張讓簡·愛非常不滿。簡·愛無法理解海倫·彭斯所說的“忍受”,義正詞嚴地告訴她“無緣無故挨了打,我們就要狠狠地回擊,一定要這樣,好好教訓那個打我們的人,讓他不敢再這樣”。簡·愛的反抗意識得到了進一步加強。簡·愛的潛意識里具有很深的自卑情結,仆人的一首歌“雖然我無處棲身,無親可投,有一個信念賦予我無窮的力量,上帝啊,你永遠是我的朋友,定會讓苦命孤兒安息在天堂”(勃朗特,2002),讓她“為自己的不幸”哭了起來,這“不幸”正是指她自己的身世。她甚至認為“如果我健康美麗,聰明伶俐———哪怕我還是這樣寄人籬下沒有朋友———里德太太見了我也許會高興些”(勃朗特,2002),在這樣的心理因素誘導下,簡·愛一邊十分自卑,而另一邊又表現出極度自尊。
2.2愛情價值觀的局限
《簡·愛》思想上的局限性充分暴露在小說故事的核心———簡·愛和羅切斯特的愛情中。面對羅切斯特的示愛,簡·愛說到“因為我窮,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沒有靈魂沒有心嗎?你想錯了!我的靈魂跟你一樣,我的心也跟你完全一樣!”“要是上帝賜予我一點美和一點財富,我就要讓你感到難以離開我,就像現在我難以離開你一樣……我們站在上帝的面前是平等的!”(勃朗特,2002)。在簡·愛看來,貧窮低微和矮小不美是隔在她與羅切斯特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簡·愛內心深處認識到她與羅切斯特的社會地位的差距,甚至自己的矮小丑陋也和羅切斯特的高大富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簡·愛的內心深處,她把美貌和財富當作吸引男性的前提,她念念不忘的是自己卑微的社會地位和平庸的外貌,這正是時代和社會的局限。簡·愛無法沖破傳統價值觀的束縛,在她的內心更多的是自卑,而不是自立自強。她把自己放在了弱勢地位,只能利用宗教靈魂大談平等。
2.3屈服內心的回歸
在離開桑菲爾德莊園后,簡·愛無時無刻不想念著羅切斯特,她無法抑制自己的情感。社會地位的低微和相貌的普通是簡·愛心中的刺,她只能寄托于靈魂的平等。于是,圣約翰成為她對羅切斯特的另一種假想。圣約翰是一個虔誠的宗教衛士,他把自己的親情、愛情、友情都建立在宗教的基礎之上,面對圣約翰提出的很多苛刻的要求,簡·愛都極具耐性并且小心對待,甚至表現出“屈從”。當圣約翰向簡·愛求婚時,她差一點犯了“判斷上的錯誤”,答應嫁給他。在這關鍵的時刻,她聽到了羅切斯特的呼喚,這“呼喚”是來自簡·愛內心的聲音。在她看來圣約翰“是一個好人,也是個偉人?上谧非蟠竽繕藭r,忘掉了小人物的情感和要求”(勃朗特,2002)。簡·愛愿意成為圣約翰事業上的助手,卻拒絕了和他結婚。當愛情追求與宗教事業相背離時,回到羅切斯特身邊勢在必行。對家庭的渴望是簡·愛內心的回歸,圣約翰的出現推動了簡·愛愛情的回歸。圣約翰的求婚無疑是對簡·愛與羅切斯特愛情的沖擊,導致簡·愛最終屈服在自己的感情之下,回到了羅切斯特身邊。
2.4妥協中消解的形象
在文本中,夏洛蒂·勃朗特塑造的是一個讓男性依靠的女性形象。第一次相遇,羅切斯特在簡·愛的幫助下才回到了馬背上;羅切斯特的房間被瘋女人放火,是簡·愛及時撲滅了火才救了他的命;在瘋妻的哥哥梅森到達的時候,羅切斯特要求簡·愛把肩膀給他靠著;梅森被羅切斯特的瘋妻子咬傷,也是在簡·愛的幫助下完成傷口處理。在故事結尾的談話中,簡·愛說道“現在我比以前更加愛你,現在我對你可以真正地有用,以前你處在驕傲的不依靠人的狀態,除了作為恩賜和保護人以外,你不擅長其他角色”,在隨后的文本中我們又看到這樣的表述“他扶著我的肩膀,我身材比他矮小許多,因此我既是他的支撐,又是他的向導”,簡·愛帶著一種“圣母”光環回到了羅切斯特身邊,她要求平等,不愿意自己被羅切斯特保護,自己最終又扮演了一個保護者的角色。意外繼承的遺產讓她經濟獨立,獲得了社會地位;而相貌平平卻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因此只能讓羅切斯特遭受苦難,削弱他的優勢。作者費盡心思的安排徹底暴露了時代和社會對她自身的局限。至此,簡·愛終于完全迎合了傳統價值觀的標準,獨立自強的新女性形象徹底坍塌。
3壓抑下的白日夢
精神分析學認為文學創作的動機是出于對心理壓抑的釋放。這樣看來《簡·愛》其實是一本有關自我心靈的書,正如同作者在寫給出版社朋友信中所說的那樣:“這本書里沒有學識,沒有研究,不曾探討公眾感興趣的問題。一本只談家常的小說……”(勃朗特,1984)。感情上受到挫折的夏洛蒂·勃朗特在《簡·愛》出版之前曾寫信給她的老師埃爾先生:“我一連幾天,幾個星期,甚至是幾個月不停地寫作……我要寫一本書,把它奉獻給我的文學老師———我唯一的老師———奉獻給你,先生”(勃朗特,1984),這部作品正是今天我們讀到的《簡·愛》。從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來看夏洛蒂·勃朗特創作《簡·愛》屬于一種匱乏性動機。她創造出簡·愛這一形象正是為了彌補自己內心壓抑的情感。我們可以認為《簡·愛》是夏洛蒂·勃朗特“性壓抑下的白日夢”,如同夢是對現實壓抑下的“無意識”一樣,作品中的話語和故事是作者本身“未滿足的愿望”和“對不滿意的現實的糾正”(弗洛伊德,2001)。
4結語
夏洛蒂·勃朗特構建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平等,簡·愛的矛盾性正是夏洛蒂·勃朗特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中與自己內心斗爭的表現,自卑與自尊在簡·愛的形象上打上了深刻的烙印,而夏洛蒂·勃朗特最終并沒有超越社會和時代的局限。她自我探求的出路是通過屈服社會現實和削弱男權而實現的,很大程度上損害了簡·愛的獨立性。因為她追求的獨立平等是通過外力改變的,不是人物形象的內在精神!逗·愛》新女性形象的局限性也是女性主義的通病,因為女性主義理論存在一個“否定的悖論”,它“一方面抨擊發展了男權文化的文明史,一方面又要以文明史給予的人權為武器;一方面抨擊男權社會,一方面又要以男權文化為起點”(王先霈、胡亞敏,2005)。過度強調權利地位的平等,通過彌補社會地位和削弱男權來實現這一目的,本身就是對自立自強形象的一種損害。因為男權不存在,女權主義的爭斗也就沒有意義了。這種矛盾性和局限性最終造就了一個屈服的斗士———簡·愛。
參考文獻
[1]特雷·依格爾頓.力量的神話:對勃朗特姐妹的馬克思主義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8:4.
[2]王先霈,胡亞敏,編.文學批評導引[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204.
[3]夏洛蒂·勃朗特.簡·愛[M].北京:燕山出版社,2002:33,16,11,327,419.
[4]夏洛蒂·勃朗特.夏洛蒂·勃朗特書信[M].楊靜遠,譯.北京:三聯書店,1984:104-105,69.
[5]西格雷蒙·弗洛伊德.論文學與藝術[M].常宏,譯.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01:105.
作者:羅浩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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