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古代有數次遷都歷史,每次遷都都是一部朝代更迭政治動蕩的史詩,本篇歷史學論文將我國古代遷都分為四個階段,并分析每個階段遷都的原因,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環境、耕地、政治、戰爭,如何拱衛都城,如何保護政治權利中心的安穩,如何發展經濟是都城的意義所在。
《史學史研究》(季刊)創刊于1961年,是由北京師范大學主辦的歷史學學術性刊物。《史學史研究》報道歷史理論、歷史教育、歷史文獻學、歷史編纂學等方面的最新動態及研究成果。《史學史研究》被北大1992版核心期刊、北大1996版核心期刊、北大2000版核心期刊、北大2004版核心期刊、北大2008版核心期刊,中國人文社會科學核心期刊要覽(2008年版)收錄。
“首都”是一國的政治中心,乃至于是文化中心、經濟中心。一個國家“首都”的存亡變更,很大程度上標志著政權的更替。即便是和平年代的都城遷移,也會鬧得“民咨胥怨”(《尚書·商書·盤庚上第九》),于是有了《盤庚》三篇、有了《二京賦》。
在中國歷史上,有多次遷都的記載,我們比較耳熟能詳的就有“盤庚遷殷”、“平王東遷”、“晉室南渡”、“安史之亂”、“泥馬渡康王”等等。“遷都”的歷史其實可以追溯到神話時代。不過這些神話,本來就有傳說失實的成分,且又多被后世加以附會,尤其是一些地名更是如此。所以不能非常真實的體現出那時候都城遷移的軌跡。而且,在中原考古發現中也沒有發掘出在殷商以前的都城遺址。綜上種種原因,關于神話時代的都城遷移,我們不加以考察說明。具體可以考知的都城遷移,已經是商朝中后期的事情了。
細究中國殷商以來的歷次遷都史跡,分析其中的原因,大致可以把中國古代的“遷都”劃分為四個階段:
(一)北遷時代(殷商):環境決定一切
根據史料和出土文獻,商朝的都城曾先后多次遷移:亳、囂、相、邢、庇、奄、殷。最后一次便是有名的“盤庚遷殷”了。今天,我們還可以在《尚書》中看見《盤庚》三篇,那是盤庚在遷殷前后對商朝民眾的講話稿。
商朝享國時間不可考,《竹書紀年》說是四百九十六年,《三統歷》說是六百二十九年,說法不一。在這幾百年里,商代七次就曾遷移都城,究竟是為什么呢?《尚書》中記載了盤庚的理由:
盤庚遷于殷,民不適有居,率吁眾慼出,矢言曰:“我王來,既爰宅于茲,重我民,無盡劉。不能胥匡以生,卜稽,曰其如臺?先王有服,恪謹天命,茲猶不常寧;不常厥邑,于今五邦。今不承于古,罔知天之斷命,矧曰其克從先王之烈?若顛木之有由蘗,天其永我命于茲新邑,紹復先王之大業,厎綏四方。”(《尚書·商書·盤庚上第九》)
主要原因,大概就是盤庚所說的“不常寧,不常厥邑”。用今天的眼光看,商朝頻繁遷移都城,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生態環境的惡化。作為當時最大族群之一的商部落,擁有大量人口,其所聚居的居住地,無論其采用何種耕作方式,就其所處的時代而言,幾十年之內必然會耗盡土地的肥力,導致糧食的產量持續下降;并且由于長期居住,日常所需的生活必需物資,諸如柴火、建筑材料、放牧等,對當地的植被破壞嚴重;同時人口增長,會導致原來居住地顯得日益窘迫……總之,在不超過一百年的時間里,受到環境惡化的影響,商民必須再次遷都。
從地圖上看商代的亳、囂、相、邢、庇、奄、殷七個都城,在東南西北四方方向上都有分布,似乎并沒有什么規律可言。但仔細尋味,就可以發現如下幾個規律:他們的都城皆是處于肥沃的河谷地帶;為了覓得更有肥力的土地,歷次遷都地點不會重合;伴隨著氣候的變化,他們遷都的總體方向是往北的。
(二)東遷時代(從殷商到漢末):東方有樂土
自殷商時起,中國就開始受到來自西北方向的威脅。據《詩經》記載,周朝的先祖古公就曾受到來自西、北的威脅,而由豳而遷到岐山之下。《史記·卷四·周本紀》中記載了這次遷徙的原因和過程:
薰育戎狄攻之,欲得財物,予之。已復攻,欲得地與民。民皆怒,欲戰。古公曰:“有民立君,將以利之。今戎狄所為攻戰,以吾地與民。民之在我,與其在彼,何異。民欲以我故戰,殺人父子而君之,予不忍為。”乃與私屬遂去豳,度漆、沮,逾梁山,止於岐下。
豳,大致在今天陜西省的旬邑縣;而遷移的目的地岐下,則是今天陜西省的岐山縣周原。在地圖上看,岐下(岐山)是在豳(旬邑)的西南方向。為什么《詩經》說是“率西水滸”呢?《毛詩正義》是這樣解釋的:
文王之先,久古之公曰亶父者,避狄之難,其來以早朝之時,疾走其馬,循西方水厓漆、沮之側,東行而至於岐山之下。(《毛詩正義·卷十六》)
毛詩中的這種說法爭議很大,各言各殊,在清王引之《經義述聞·卷六》“率西水滸”條有專門的辨析,可參見。總之,這次周人的遷徙,可以看做是一次“遷都”的預演。因為之后,周人在伐商的遷移還有數次,且都是明確的東遷:太公之少子“王季宅程”(《周書》),程大約在今陜西咸陽縣,在岐下的東方,這是一次東遷;王季之子文王“作豐邑,自岐下而徙都豐”(《史記·卷四·周本紀》),豐大約在今陜西長安縣,在程的東南方向,這是又一次東遷;文王之子“武王都鎬”(《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鎬也在今陜西長安縣內,而豐邑在豐水西,鎬京在豐水東,所以這一次依然是東遷。
在殷商末年,處于殷商西面的周人部落漸漸強大。而對于殷人來說,周人就是一個來自西方的威脅。《史記·周本紀》中說:“公季卒,子昌立,是為西伯,西伯曰文王。”“西伯”的稱號是商王朝封給周文王的:
西伯出而獻洛西之地,以請除炮格之刑。紂乃許之,賜弓矢斧鉞,使得征伐,為西伯。(《史記·卷三·殷本紀》)
以前我們說過,在上古“伯”“爸”“霸”同音同意,所以“西伯”其實就是“西霸”,由此可見周人勢力的強大。由這一點,結合以后的史實來看《史記·周本紀》中的一段記載:
崇侯虎譖西伯於殷紂曰:“西伯積善累德,諸侯皆向之,將不利於帝。”(《史記·卷四·周本紀》)
可見“崇侯虎”不但不是一個佞臣,而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具有真知灼見的忠臣,太史公用的“譖”字來形容崇侯虎并不合適。
很快,末世的商王朝被來自西方的周王朝所取代。在得到天下不久,周公在現在的河南洛陽附近營造洛邑,作為周王朝的東都,洛邑的居民則是商朝遺民。當時西周的核心位置還是以鎬京東都為中心,王畿附近方約千里的地域。
雖然周曾是殷商的“西患”,但周最緊急的外患也是來自西方,特別是西北方戎狄族的入侵。周都鎬京,接近戎狄,汧渭兩水中間更是西戎入侵的路線。西周前期國力鼎盛時,對戎狄作戰多有斬獲。中期以后,國力衰微,戎狄屢次寇周,懿王甚至被逼遷居犬丘(今陜西興平縣南)。宣王時候,戎狄入侵更加嚴重,戰爭互有勝敗,僅能依靠筑城防御阻止戎狄深入。周幽王時,申侯勾結犬戎攻周,殺幽王于驪山下,西周滅亡。時為公元前771年。周幽王太子宜臼(即東周平王)憑借諸侯的援助,遷都洛邑,建立東周。這就是“平王東遷”,也是最有名的一次東遷。
西周孝王時,曾封給養馬人非子一小塊土地,地名秦,大約在今甘肅清水縣一帶,那時候尚處于戎狄之間。這就是秦朝的始祖。秦人與戎狄雜處,日日與之攻戰。自“秦仲伐西戎,為戎所殺”(《竹書紀年》)后,其子孫都專力攻戎,國勢漸漸強盛。在東西周之際,秦襄公先是救幽王有功;平王避戎東遷洛邑,秦襄公又派兵護送。平王無力驅除戎狄收復失地,遂將岐西之地封賜給秦襄公。在《史記》中是這樣說的:
西戎犬戎與申侯伐周,殺幽王酈山下。而秦襄公將兵救周,戰甚力,有功。周避犬戎難,東徙雒邑,襄公以兵送周平王。平王封襄公為諸侯,賜之岐以西之地。曰:“戎無道,侵奪我岐、豐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與誓,封爵之。(《史記·卷五·秦本紀》)
襄公于是致力于收復周失地的大業,并最終在“伐戎而至岐”時死去。接過襄公大旗的是秦文公。文公不孚所望,大敗犬戎,從而據有關中地區,并決定在汧渭水交匯處建都:
文公元年,居西垂宮。三年,文公以兵七百人東獵。四年,至汧渭之會。曰:“昔周邑我先秦嬴於此,後卒獲為諸侯。”乃卜居之,占曰吉,即營邑之。(《史記·卷五·秦本紀》)
到憲公時(公元前701年),遷都平陽(今陜西寶雞市郿縣);德公時遷都于雍(今陜西鳳翔縣南),實現了秦文公的向東遷都計劃。雍是一個重要的交通要道,對于秦的發展頗為有利。此后秦向西滅邦、冀戎、小虢等地,擁有西周王朝京畿內的八百里秦川。此次“東遷”,為秦的稱霸西戎提供了雄厚的物質基礎,《史記》稱贊道:“穆公自岐雍之間,修德行武,東平晉亂,以河為界,西霸戎狄,廣地千里,天子致伯,諸侯畢賀,為后世開業,甚光美。”
進入戰國之后,征伐日起。各國為了在爭霸中取勝,紛紛招徠人才、修整武備,為了富國強兵而采取各種各樣的“變法”更是題中應有之義。在秦國,就有我們最熟悉的“商鞅變法”。為了爭取中原,圖謀向東發展勢力,在公元前350年商鞅第二次變法時,有“筑冀闕宮廷于咸陽,秦自雍徙都之”(《史記·商君列傳》)一條。其實在遷都咸陽(今陜西省咸陽市附近)以前,秦國的都城已經在獻公二年東遷棟陽(今陜西省臨潼縣武屯鎮),秦于此立都共三十四年(公元前383~350年),至孝公十二年遷咸陽。從雍東遷到咸陽,表明秦國的戰略方向從西戎徹底轉向了中原爭霸。終于,在公元前221年,秦朝最偉大的君主始皇帝實現了祖先的夢想,統一六國,兼并天下。
秦朝像一個耀眼的流星,輝煌而短命。之后就是烜赫的漢帝國。西漢的都城選在咸陽邊上不遠處,稱為“長安”。在西漢剛建國的時候,劉邦曾打算建都洛陽,婁敬則勸其選擇長安。他說:
秦地被山帶河,四塞以為固,卒然有急,百萬之眾可具也。因秦之故,資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謂天府者也。陛下入關而都之,山東雖亂,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夫與人斗,不扌益其亢,拊其背,未能全其勝也。今陛下入關而都,案秦之故地,此亦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史記·卷九十九·劉敬叔孫通列傳》)
婁敬這段話講得很透徹,充分分析關中的地理條件的優勢,把經濟、軍事、政治幾個方面都考慮到了。但劉邦征求群臣的意見,“群臣皆山東人,爭言周王數百年,秦二世即亡,不如都周(所謂‘周’,指東周都城洛陽)。”劉邦疑而不能決,直到張良也說應建都長安,他才下了決心,“即日車駕西都關中”(以上均《史記·卷九十九·劉敬叔孫通列傳》)。為了感謝婁敬在定都這件事上的功勞,特賜婁敬姓“劉”。司馬遷在《史記》很生動地記述了這件事,認為婁敬“脫輓輅一說,建萬世之安”,評價是很高的。所謂“建萬世之安”,當然是夸大之辭。即便是“長安”這個名字也不能保佑這個王朝長久的安寧下去。兩百年后,在一場“禪讓”的鬧劇中,國號被改稱為“新”。
但“新”沒有新鮮多久,又繼續“卯金修德為天子”。但在戰爭中,各路人馬出入長安城,城內建筑多有損毀。其中,又以赤眉軍的破壞最有毀滅性:
明年夏,赤眉樊崇等眾數十萬人入關,立劉盆子,稱尊號,攻更始,更始降之。赤眉遂燒長安宮室市里,害更始。民饑餓相食,死者數十萬,長安為虛,城中無人行。宗廟園陵皆發掘,唯霸陵、杜陵完。(《漢書·卷九十九·王莽傳》)
其實,每次起義、革命爆發,對社會文化、社會結構、農業生產、文物典籍等破壞最徹底的都是“農民起義軍”,因為他們對于一切都一無所知,無知者無畏,也就無所顧忌。由于長安城在戰爭中破壞嚴重,東漢只好選擇洛陽(今河南省洛陽市)作為都城。如果我們把兩漢看成一個整體的話,那么,東漢定都洛陽就可以看作是一次東遷。
大家都看過《三國演義》,熟悉東漢末年的那段歷史,想來對董卓遷都長安,火焚洛陽時的場景記憶猶新:
儒曰:“溫侯新敗,兵無戰心。不若引兵回洛陽,遷帝于長安,以應童謠。近日街市童謠曰:西頭一個漢,東頭一個漢。鹿走入長安,方可無斯難。臣思此言‘西頭一個漢’,乃應高祖旺于西都長安,傳一十二帝;‘東頭一個漢’,乃應光武旺于東都洛陽,今亦傳一十二帝。天運合回。丞相遷回長安,方可無虞。”卓大喜曰:“非汝言,吾實不悟。”遂引呂布星夜回洛陽,商議遷都。(《三國演義·第六回·焚金闕董卓行兇匿玉璽孫堅背約》)
洛陽城被一把火燒得只剩斷壁殘垣,而董卓也沒有李儒說的那樣“無虞”。在公元196年,漢王朝的都城再次東遷許昌(今河南省許昌市),而此時綿延幾百年的漢室也快走到了生命的終點。在公元220年的許昌,一場“禪讓”鬧劇再次上演,此時漢王朝已經是徹底的回天乏術了。
從公元前1200年到公元220年這一千多年,可以視為是中國都城的“東遷時代”,一方面是因為此時的邊患主要來自西部,主要是陜西以西的獫狁、犬戎;一方面也是因為隨著東方淮夷的征服,肥沃而平坦的平原地帶聚集了更多的人口,使得國家的經濟重心逐漸東移,政治中心隨之也有東移的趨向。
(三)南遷時代(三國到明末):向南!向南!
在東漢末年黃巾起義、中原大亂的時候,中原的大量平民為生存所迫,不得已而背井離鄉,擺在他們面前的有幾條路:北上,西去,分別有東胡、鮮卑、匈奴和羌族的威脅;東去,渡海去遼東或許是一個挑戰與機遇并存的選擇;南下,雖然有越族、苗蠻,那里溫濕的氣候、豐饒的土地也很吸引人。很多人在權衡之后,毅然選擇了南下。于是,南方的大開發開始。
公元220年,孫權都武昌;公元229年,也就是吳黃龍元年,孫權即皇帝位,國號吳,定都建鄴(今江蘇省南京市)。這表明,以前大家認為的“遍地瘴癘、滿眼蠻夷”的南方,同樣也可以建立國家、設立都城,而不是像想象中的那么荒涼。
吳國是三國中國祚最長的國家,然而終于在公元280年“一片降幡出石頭”(劉禹錫《金陵懷古》)。但中原的平靜沒有持續多久,因為潘多拉魔盒已經開啟:先是八王混戰,然后是曠日持久的“五胡亂華”,中原成為異民族的樂園,黃河流域陷入了空前大混亂。而此時的長江流域,依然安靜得一如江南的細雨柔風。在屠刀的威脅下,中原一部分士族和民眾開始渡江來避亂。長江以南成為安居的樂土,躲避殺戮的室外桃源。
其間,最有代表性的應該算是永嘉大亂后晉室南遷而長期退守江南:公元316年晉愍帝被俘,西晉滅亡,明年,司馬睿在建業被推戴為晉皇帝(先稱晉王,318年稱帝),建立起東晉朝。自此,至陳亡近三百年間(317~589),南方的經濟迅速上升,文化更是遠遠超過北方。這是“南遷”在歷史上所起的積極作用。
公元589年,隋朝賀若弼、韓擒虎率兵渡江,分南北兩路進攻陳都城建康,陳兵潰敗,陳后主投降,將近三百年的南方政權便被輕輕的“雨打風吹去”。此后很長一段時間,南方留給人們的,不再是六朝繁華、金陵脂粉,除了是煙花滿地的蘇杭揚益,就是謫貶的蠻荒之地。很少再有人把金陵作為“龍蟠虎踞帝王州”(《永王東巡歌》其四)而提起。似乎,南方與政治絕緣。
然而,一個變數出現了!
那是在公元756年(唐肅宗至德元年),安史之亂起,并攻陷二京,唐玄宗、唐肅宗狼狽逃竄,這個時候就有人建議南遷。同時永王李璘也乘機占有積在江陵的江淮財賦,招募數萬兵士,乘舟順流東下,企圖占領金陵,割據東南。其間,大詩人李白被李璘拉上了賊船。
其實李白同志并不是“情非得已”,他被拉下水的原因,除了是李璘的“熱情邀請”,還有就是他對唐朝廷的恢復事業不是很樂觀。他甚至主張放棄黃河流域,朝廷南遷江東,劃江而守。在《為宋中丞請都金陵表》中,他說:
今自河以北,為胡所凌;自河之南,孤城四壘。大盜蠶食,割為洪溝;宇宙峣杌,昭然可覩。臣伏見金陵舊都,地稱天險,龍盤虎踞,開扄自然。六代皇居,五福斯在。雄圖霸跡,隱軫由存,咽喉控帶,縈錯如繡。天下衣冠士庶,避地東吳,永嘉南遷,未盛于此。臣又聞湯及盤庚,五遷其邑,典謨訓誥,不以為非。衛文徙居楚丘,風人流詠。伏惟陛下因萬人之蕩析,乗六合之诪張。去扶風萬有一危之近邦,就金陵太山必安之成策。茍利于物,斷在宸衷。況齒革羽毛之所生,楩柟豫章之所出。元龜大貝,充牣其中;銀坑鐵冶,連綿相屬。刬銅陵為金穴,煮海水為鹽山。以征則兵強,以守則國富。橫制八極,克復兩京,俗畜來蘇之歡,人多徯后之望。……(唐李白《為宋中丞請都金陵表》)
由此可見他對渡江南下、割據江東是早有預謀。現在李璘邀他上船,對于一心想做“東山謝安石”的李白就好比瞌睡人遇上繡花枕,于是他就表現出了一種“欲拒還迎”的姿態來。別看他得罪下獄時表現得跟竇娥一樣,其實一點兒也不冤。從他所作《永王東巡歌》十一首,就可以看出他之前的“野心”來:
三川北虜亂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唐李白《永王東巡歌》其二)
龍蟠虎踞帝王州,帝子金陵訪古丘。春風試暖昭陽殿,明月還過鳷鵲樓。(唐李白《永王東巡歌》其四)
李白以謝安自命,本想依附李璘大有所為,結果落得個鋃鐺入獄、流放夜郎。“請都金陵”也成為往事。然而唐玄宗避難西蜀,單純從緯度上看,又何嘗不是一種南遷呢?
唐朝經過安史之亂,已經是日過正中、月過十五了,接下來是漫長的下坡路。下坡路走多了,走煩了,就有人想換個花樣。在唐末昭宗時,國子博士朱樸上書言事,再次提出南遷的建議。他說:
古王者不常厥居,皆觀天地興衰,隨時制事。關中,隋家所都,我實因之,凡三百歲,文物資貨,奢侈僭偽皆極焉;廣明巨盜陷覆宮闕,局署帑藏,里闬井肆,所存十二,比幸石門、華陰,十二之中又亡八九,高祖、太宗之制蕩然矣。夫襄、鄧之西,夷漫數百里,其東,漢輿、鳳林為之關,南,菊潭環屈而流屬于漢,西有上洛重山之險,北有白崖聯絡,乃形勝之地,沃衍之墟。若廣浚漕渠,運天下之財,可使大集。自古中興之君,去已衰之勢,就未王而王。今南陽,漢光武雖起而未王也。臣視山河壯麗處多,故都已盛而衰,難以興已;江南土薄水淺,人心囂浮輕巧,不可以都;河北土厚水深,人心強愎狠戾,不可以都。惟襄、鄧實惟中原,人心質良,去秦咫尺,而有上洛為之限,永遠夷狄侵軼之虞,此建都之極選也。(《新唐書·卷一百八十三·列傳第一百八·畢崔劉陸鄭朱韓》)
遷都的目標是“襄、鄧”,即是現在的湖北襄陽一帶,在長安的南方,以前從沒有朝代在此建都。朱樸的建議沒有被唐昭宗采納,只是個紙上的構思。因為這時的唐皇朝已經病得一絲兩氣、岌岌可危,再也經不起遷都的折騰。安靜的等死,或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唐亡之后,是紛紛攘攘的五代十國時期,南方也鬧得樂此不疲,好在終不及北方,依然是很多人憧憬的樂土。等天下人對戰爭都膩煩的時候,大宋在一場自編自導的“黃袍加身”劇中橫空出世,并逐漸占有中原及南方土地。
關于“南遷”的事情,宋朝之后的大家就知道很多。先是“靖康之恥”,北宋徽宗、欽宗被虜獲;難逃的宋高宗趙構在“泥馬渡康王”的神話里,于臨安建立了南宋,在長江以南與北面中原的女真政權隔淮對峙。關于高宗趙構“南遷”的奇聞軼事很多,除了上面說的,經常提起的還有“錢王現夢”:
宋高宗,徽宗第九子也。母韋后在娠時,徽宗夜夢吳越王錢俶來謁,覺而異之,時大觀二年也。……又奉元佑皇后手詔迎康王,其略曰:“漢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興;獻公之子九人,惟重耳之尚在。茲乃天意,夫豈人謀!”康王拜受,遂卽位于南京。(元·無名氏《湖海新聞夷堅續志·前集卷一·人倫門·君后》“錢王現夢”條)
這些有意無意捏造的異聞,不外乎是想證明康王的天命所歸、南宋政權的順天應命。
即便是有天命,偏安臨安的南宋終難免覆巢之禍,皇帝的“行在”也一路南遷,最終在崖山,為三百余年的大宋畫上一個句號。
歷史往往有驚人的相似性,在宋朝滅亡的四百年(1279~1644)后,又上演了類似的一幕,可惜與東晉、南宋相比,這次卻沒有同樣的后果:膝蓋已經變軟的中原人在滿清的屠刀下迅速臣服;而南遷后的南明,既不能安內,更不能攘外,在一年之后便“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避地南陲的桂王、唐王、魯王全都在劫難逃。這一次皇帝的“行在”已經是“上窮碧落下黃泉”,連蠻荒之地的緬甸也都去了,似乎不走到中華大地的最南端不罷休。這次創造最南記錄的南遷,為一千四百多年(公元220~1654年)的“南遷時代”結了尾。
總結歷次南遷,都是北方少數民族入侵,皇帝蒙難,于是藩王乘機割據江南,之后便不思進取,最終為北方勢力所消滅。為什么向南遷呢?一方面是強敵來自北方;另一方面就是南方經濟發達,可以封疆建國;還有一方面就是可以憑借長江、淮河之險,抵御北方來侵。
(四)西遷時代(清代以后):有風來自海上
自明清以后,世界航海業大發展,而中卻國采取“禁海”等措施,閉關鎖國,漸致航海業落后于時代,海防也日漸松弛。在西方列強通過海洋發現中國這塊滿是膏腴的肥肉之后,中國遭受的主要威脅便來自海上:無論是明代的倭寇,還是清代的西方列強歷次入侵,以及晚近的日寇侵華。
諸列強利用海運、及船堅炮利的優勢,頻頻由海疆入侵華夏。由于那是中國總體軍隊素質和裝備情況落后,對列強入侵反應滯后,不能在戰爭開始時迅速擊敗敵人,御敵于國門之外,不得已采用“以空間換時間”的做法來應敵。外國侵略者有技術、裝備上的優勢,而國人則有人口、地形上的優勢。拖延時間是有利于國人的。他們為了迅速擊敗中國,獲得所需的利益,通常采取襲擊重要城市的做法,其中又以奪取首都為最有效最常用的手段。因而向西遷都成為了爆發戰爭后的經常行為。從此,遷都進入“西遷時代”。
在從清代到建國前,比較有影響的“西遷”大約四次:
第一次西遷:清咸豐十年(1860),第二次鴉片戰爭中英法聯軍攻入北京,咸豐帝不得不遁避熱河。
第二次西遷:清光緒二十六年(1900),義和團暴亂,八國聯軍攻入北京,慈禧太后及光緒帝逃奔西安,以為行在。
第三次西遷:1931~1932年,淞滬會戰,日軍進攻上海,首都南京危急,國民政府宣布遷都洛陽,后因為和議成功而遷都未果。
第四次西遷:1937年日本發動全面侵華戰爭,國民政府移都重慶。
目前,中國的海軍及海防的發展雖然有所突破,但在全球范圍內仍處于一定的劣勢,相信此后很長一段時間國家的主要威脅還是來自海上,同時國都北京靠近海洋,所以目前仍是處于“西遷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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